第952章 礼义之争

  景泰五年九月末,苏州。

  秋意渐浓,黄叶纷飞。

  苏州书院坐落于胥江之畔,粉墙黛瓦之间,书声琅琅,如风入松。

  这座南方第一讲堂,前身为太学分院,自建文年间以来,便是江南士林的精神圣地。

  书院内香炉袅袅,讲堂高悬“正心诚意”四字匾额。

  台上大儒讲学,台下诸生云集,皆是苏州一带最负盛名的士子。

  此时,徐闻带着朱见深与徐昭,悄然抵达书院。

  “今日你不听案,而是听课。”

  徐闻语气淡然,透着不容置疑。

  他将一封公函递与守门的门官,那门官一见“翰林院”三字,面色骤变,立刻肃身恭迎,将三人引入上座。

  翰林院,代表大明文人的最高殿堂。

  里面不是状元就是榜眼探花,最差的也是二甲进士。

  放在读书人中,属于天花板的存在。

  徐闻甩出翰林院的身份,难怪门官吃惊恭敬。

  “太爷爷,为何来此听讲?”

  朱见深有些不解,小声问道。

  在他看来,这里不过是小书院罢了。

  徐闻神情平静道:“想要为朝廷效力,不仅要知兵、识政,更要懂得儒术,政可以定国,儒可以驭人。”

  徐昭在一旁撇嘴:“这些老先生讲的,不都是迂腐之言?”

  徐闻却笑了:“越是迂腐之言,越有人信,你若不懂他们怎么想,如何驭之?”

  讲堂之上书声琅琅,士子云集,气氛热烈。

  这是江南士林的精神高地,自建文年间便是文人讲学之所,四方名士汇聚于此,讲论经义,时政评说不绝于耳。

  今日书堂格外热闹,大儒冯鹤年亲登讲席,讲授《春秋公羊传》,却不止于经义。

  他话锋一转,话语中锋芒毕露,直指当朝政事。

  “……《春秋》之微言大义,在于尊王攘夷,正名分,明是非。”

  “昔正统帝在位,根基稳固,实为正统,后因土木堡兵败,朝局动荡,有人便趁势废立,挟天子以令诸侯。”

  “其行虽曰辅政,其实则为废君立弟,此为大不敬、大不义!”

  堂下瞬间寂然,又有细声附和:“确是悖伦乱常……”

  徐闻坐在偏席,神情不动如山,徐昭却已低下头去,拳头悄然握紧。

  这番话说得再明白不过,连小孩子都听得懂!

  冯鹤年口中的“有人”,正是自己的曾祖父徐闻!

  当年正统帝朱祁镇土木堡大败,丧师辱国,徐闻以国事为由,强力主张废立,迎立新帝。

  台下,徐闻听出对方在语刺自己,不由淡然一笑。

  江南士林这帮读书人之所以记恨自己,恐怕并非今日废立之事,而是更早的旧恨未消。

  永乐五年,朱棣北伐蒙古,京师兵空。

  江南建文旧臣借机联络文官集团,煽动地方士绅,意图复辟。

  苏州知府勾结书院讲士,暗通消息,密谋响应。

  结果谋未成,事先败露。

  彼时年仅二十九岁的徐闻奉命镇守江南,不问情由、挥刀即下,血洗苏州,诛讲士十七,黜知府,封书院,流放文士无数。

  江南士林自此对徐闻切齿,虽四十多年光阴已过,仍念念不忘。

  近年徐闻废黜正统帝朱祁镇、拥立景泰帝朱祁钰之举,更引来江南士林的一片骂声。

  今日冯鹤年旧事重提,无非借讲学之名,再兴笔伐之实。

  徐昭心头怒火上涌,却被徐闻一手按住。

  “莫急,听他说完。”

  冯鹤年在台上愈发慷慨:“君不可废,臣不可专,越王虽有大功,却专断国本,欺上乱纲,岂可因战乱即废正统?”

  “若今日废正统帝可行,明日废景泰帝又当如何?是可忍也,士林不可忍也!”

  堂下士子们齐声叫好,一时间掌声雷动。

  “呵呵!”

  徐闻看了眼左右,很想找个嘴替教训下这些酸儒,不想身边只有两个七八岁大的孩子。

  论口才,这两小只肯定不是台上老头的对手。

  周围的锦衣卫,也是一堆文墨浅薄的粗人。

  徐闻叹了口气,只得亲自下场。

  “冯先生所言,堂堂正正,老夫心中亦钦佩,然请容我一句!”

  徐闻缓缓起身,步上讲台,声音平稳而清亮。

  “北征瓦剌,帝皇被困,山河动摇,边防尽失,朝廷内外惊恐莫名,若无人摄政,天下何以为继?”

  冯鹤年道:“摄政可,废君不可,摄政是辅,不是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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