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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9章 小楼一夜听春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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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又落第了。柳生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笺,纸边硌得指尖生疼。雨点子劈头盖脸砸下来,瞬间湿透青衫,沉甸甸贴在身上,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。暮色四合,四野茫茫,只有远处山坳里,一点微弱的灯火在雨雾中摇曳,像一只朦胧昏黄的眼睛。

  他深一脚浅一脚跋涉过去,近了才看清是座荒废的小楼。门扉虚掩,蛛网遍布,尘埃厚得几乎能埋住脚面。柳生推门而入,一股陈年朽木混合着湿土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。他解下背上的书箱,寻了处还算干燥的角落坐下,摘下腰间水囊,仰头灌下几口冷水,喉头滚动,却压不下胸中那团酸涩苦闷的浊气。窗棂纸早已破败,冷风裹着雨丝直往里钻,他瑟缩着,目光漫无目的地在空荡荡的屋里游移。

  就在这时,他看见了楼梯。木楼梯通向幽暗的楼上,而楼梯口处,竟立着一个人影!

  柳生心头猛地一悸,几乎要叫出声来。那人影背对着他,一身素白得近乎透明的衣裙,湿漉漉地贴在身上,勾勒出单薄得惊人的轮廓。长发如瀑,也是湿的,水珠顺着发梢无声滴落,在她脚边积起一小圈水渍。她倚着破旧的栏杆,微微仰着头,一动不动,仿佛整个神魂都融入了外面无边的雨幕里,只留下一个孤绝伶仃的侧影。

  “谁…谁在那里?”柳生声音发紧,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
  那白影似乎被惊扰,缓缓地、极慢地转过了身。一张脸在昏暗中显露出来,肤色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,像是久不见天日的薄胎瓷器。然而那眉眼却清秀至极,只是笼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哀愁,如同这连绵的冷雨。她湿透的裙裾下摆,水迹正一点点洇开,无声蔓延。

  “避雨的么?”女子的声音幽幽传来,像被雨水浸润过,带着一种奇特的、空谷回响般的微颤,“我也是。”

  “在下柳生,赴试不第,路遇大雨,冒昧借宿于此。姑娘是……”柳生定了定神,拱手问道。

  “我叫雨娘。”她唇边牵起一丝极淡、极飘忽的笑意,“这里,我常来。”她顿了顿,目光重又投向窗外沉沉的雨夜,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吞没,“尤其是这样的雨夜……仿佛有什么东西,在雨声里唤我,一遍又一遍……可我怎么也想不起,它到底在唤什么。”

  柳生心头莫名一酸,那哀愁如同实质,丝丝缕缕缠绕过来。他不再多问,只默默走到另一边,倚着冰冷的墙壁坐下。雨娘也转回身,复又成了那个凝固在雨声中的侧影。楼外檐水滴滴答答,敲打着阶石,也敲打着这楼里死寂的空气。柳生不敢睡,那湿冷的寒意和雨娘身上散发出的非人气息,让他心头始终悬着。挂在楼梯口的一盏残破灯笼,在穿堂风中摇摆不定,昏黄的光晕忽明忽灭,映着雨娘素白的背影,时而清晰,时而模糊,恍如鬼魅。她脚下的水渍,始终未曾干涸,也未曾扩大,就那么诡异地存在着。

  不知枯坐了多久,柳生有些倦意上涌,眼皮沉重。朦胧间,他听见极其轻微的脚步声。勉强睁开眼缝,只见雨娘已不在栏杆边。她不知何时悄然移步到了对面墙壁下,正痴痴地仰望着墙上的某处。

  柳生揉揉眼睛,顺着她的目光望去。那面墙壁布满霉斑和剥落的痕迹,显出一块被刻意清理过的区域,上面题着一行墨迹,虽已黯淡褪色,笔锋却依稀可见风流。柳生轻声念出:“小楼一夜听春雨……”后面的字迹,却被污损覆盖,一片模糊,完全无法辨识。

  雨娘站在那里,像一尊被遗忘在岁月角落的玉像。她伸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,极其缓慢、极其轻柔地抚摸着那模糊不清的墨痕,指尖微微颤抖,仿佛那冰冷的墙壁上还残留着某种刻骨铭心的温度。她的眼神空洞而遥远,喃喃低语:“听春雨……然后呢?后面……到底是什么?”那声音里浸透了迷茫与一种无望的执念,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雨水的柳絮,沉甸甸地坠入死寂的空气里。

  柳生心头猛地一揪,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涌了上来。他霍然起身,几步走到自己的书箱旁,蹲下身一阵翻找。箱底,他摸出了一锭小小的宿墨,一个缺了口的旧砚,还有一支秃了半截的笔。他快步走到墙边,也不管雨娘惊愕的目光,寻了个破碗,接了半碗檐溜雨水,蹲下身,用力在破砚台上研磨起来。墨条早已干硬,在冷水中艰难地化开,散发出陈腐又微带苦涩的气息。

  他蘸饱了墨,屏住呼吸,对着那模糊的污痕,悬腕凝思片刻,仿佛在捕捉那早已消散在风中的诗意。笔尖终于落下,沉稳而笃定地在墙上划动。墨色浓黑,带着新磨的湿润光泽,在昏黄摇曳的灯笼光下,清晰地勾勒出五个字:“深巷明朝卖杏花”。

  最后一笔“花”字的撇捺刚刚收住,柳生还未来得及退开,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其压抑、仿佛从灵魂深处撕裂开来的呜咽。他惊愕回头——

  雨娘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,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叶子。那双空洞的眸子死死盯住墙上新补的墨字,瞳孔深处仿佛有惊涛骇浪在翻涌。泪水,不是一滴一滴,而是像决堤的洪水,汹涌地从她眼中奔流而出。那泪水滑过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,竟是浑浊的,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、近乎杏子酱般的暗红!泪水滚落,砸在她素白的衣襟上,洇开一团团刺目的、不断扩散的杏红色污迹,如同心口晕开的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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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“杏花……杏花酒……”她破碎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,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重量,“他……他说京城的杏花酒香……要我亲手酿了等他……我等啊等……等到杏花开败了又开……等来的……”她猛地仰起头,发出一声凄厉得不像人声的惨笑,那笑声在空寂破败的小楼里冲撞回荡,令人毛骨悚然,“等来的是他亲手递来的毒酒!他说……他说新科进士……岂能娶一个乡野孤女……污了他的前程!哈哈……杏花酒……好香的杏花酒啊!”

  随着这锥心泣血的控诉,雨娘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波动、虚化。她脚下那片始终未曾干涸的水渍,如同活物般急速旋转、升腾,化作浓白的水汽,将她整个包裹。那素白的衣裙在蒸腾的雾气中,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,从衣摆向上,疯狂地染透成一片凄艳欲绝的杏红色!那红,像极了被揉碎、被践踏的杏花,更像从五脏六腑里呕出来的血。

  柳生被这骇人的景象逼得连连后退,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,惊得无法动弹。

  雨娘的身体越来越淡,几乎要融入那浓重的水汽里。她最后看了一眼墙上那行新墨写就的诗句,又转向惊恐的柳生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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