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1章 女帝亲临

  山庄的晨雾似乎格外粘稠,柳三娘那抹决绝的灰蓝背影被彻底吞没后,萧遥在窗边伫立良久。指尖无意识地捻过窗棂上凝结的细小水珠,冰凉湿滑的触感一路蔓延至心底,与那沉甸甸的空旷感交织在一起。

  日头渐渐爬高,驱散了些许湿寒,却驱不散山庄的沉寂。凌清雪闭关的静室方向,灵气如涓涓细流般被持续牵引过去,形成一种微弱却恒定的波动,是这死水般氛围里唯一的活源。萧遥收回远眺的目光,指尖微动,一枚边缘不甚圆润的普通铜钱在指缝间灵活地翻转、跳跃,发出极细微的、几乎被风声淹没的“沙沙”声。这铜钱并非法器,不过是他在山庄库房里随手寻得的凡物。此刻,这单调的摩擦声,成了他压制心头那股莫名躁动与庞大空虚的唯一方式。

  时间在这种近乎凝固的寂静中流逝。午后的阳光变得慵懒,斜斜地穿过庭院古树的枝叶,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摇晃的光影。仆役们轻手轻脚地穿行,连呼吸都刻意压低了音量,仿佛怕惊扰了什么。山庄的护卫依旧如磐石般隐在暗处,气息收敛得极好,若非萧遥感知敏锐,几乎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。一切都像被精心编排过,维持着一种刻板到近乎虚假的平静。

  萧遥倚在廊下的一张竹榻上,微闭着眼,铜钱在指间翻飞的节奏不变。他在等待。等待凌清雪破茧成蝶的那一刻,也等待着那章纲中注定要来的“麻烦”——女帝凤霓裳的造访。他知道她一定会来,在柳三娘带着破碎的希望和渺茫的线索踏上征途之后,在凌清雪即将蜕变之前,在这个看似平静却暗流汹涌的山庄里。她需要信息,需要确认,更需要一个能理解那“规则之眼”恐怖的人。

  就在日头西斜,将山庄的影子拉得老长之时,一种极其细微的变化悄然降临。

  首先感受到的是风。原本带着草木清香的微风,不知何时起,带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凛冽。并非寒冬的刺骨,而是一种更纯粹的、仿佛来自极高远之处的冷意,干净得没有一丝烟火气。这冷意掠过庭院,那些摇曳的树影仿佛凝滞了一瞬,连树叶婆娑的沙沙声都弱了下去。

  紧接着,是声音的消失。并非绝对的寂静,而是山庄内所有原本就刻意压低的声响——仆役扫地的沙沙声、远处厨房隐约的锅碗碰撞声、甚至飞鸟掠过庭院的振翅声——都在同一时间,极其突兀地、彻底地消失了。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,瞬间抹去了这片空间内所有属于“凡俗”的杂音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更深沉、更纯粹的安静,一种令人下意识屏住呼吸的绝对肃穆。

  庭院角落,几片早凋的枯叶打着旋儿飘落,却在触及地面的前一刹那,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轻托住,悬浮在离地一寸之处,纹丝不动。空气的流动变得粘滞而凝重。

  萧遥指间翻飞的铜钱骤然停住,被他稳稳攥在掌心。他缓缓睁开眼,眸底深处,那点因柳三娘离去和漫长等待而滋生的些许浮躁,瞬间被冰封、沉淀,化为一片深潭般的平静。来了。

  无需回头,他那远超常人的神念已如无形的蛛网般悄然张开。山庄外围,那些凤霓裳派来、如同影子般潜伏的精锐护卫,气息在同一时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。并非紧张,而是一种极致的收敛,一种将自身存在感压缩到近乎虚无的虔诚与敬畏。他们仿佛化作了真正的磐石,融入了山壁,连心跳和血液流淌的声音都竭力压制下去。

  整个山庄,如同一个巨大的生灵,在某种至高意志降临前,匍匐了下去,陷入了一种庄严的静默。

  这种无声的、渗透到每一寸空间的压迫感持续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。时间在这绝对的肃穆中被拉长,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清晰。

  然后,山庄那扇厚重的、通往外界山道的朱漆大门,无声无息地,向内滑开了。

  没有脚步声。仿佛开门的是风,是光。

  一道身影出现在门洞的阴影里。

  没有想象中的华盖仪仗,没有前呼后拥的随从,甚至没有一丝刻意彰显的威压。她只是一个人,静静地站在那里。

  一身玄色常服,样式极简,没有任何繁复的纹饰,唯有领口和袖口用暗金色的丝线勾勒出几道流云般的简约纹路。衣料本身仿佛能吞噬光线,深沉得如同凝固的夜色。长发并未盘成繁复的宫髻,仅用一根样式古朴、非金非玉的墨色簪子松松绾在脑后,几缕发丝垂落额角,更添几分随意。

  然而,正是这份极致的简单,反衬出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、沉淀到骨子里的威严。那不是靠衣冠堆砌,不是靠排场彰显,而是源于其本身的存在。她站在那里,便如同定海神针投入了汹涌的暗流,让整个空间都围绕着她重新找到了重心。庭院里悬浮的枯叶,在她身影完全显现的刹那,轻轻落在了地上,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微响。

  面容并非绝色倾城,却拥有一种刀削斧凿般的清晰轮廓,眉峰如剑,斜飞入鬓,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锐利。鼻梁高挺,唇线紧抿,构成一种近乎冷峻的线条。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。深邃如寒潭,平静无波,却又仿佛蕴藏着洞察世事的沧桑与掌控乾坤的沉静。目光扫过之处,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。

  小主,

  凤霓裳。大炎王朝至高无上的女帝,竟以如此低调、甚至可以说是“朴素”的方式,悄然而至。

  她的目光越过庭院,几乎没有在那些隐于暗处的护卫身上停留半分,直接落在了廊下竹榻上的萧遥身上。那目光平静,没有任何审视的意味,却带着一种穿透表象、直达本质的力量。

  萧遥早已起身,没有行大礼,只是微微颔首,算是致意。他的姿态既不卑怯,也无刻意倨傲,如同面对一个地位对等的存在。

  凤霓裳微微颔首回礼,动作幅度极小,却自有一种无可挑剔的仪度。她没有开口寒暄,甚至没有多看萧遥第二眼,径直迈步,沿着庭院中央的青石小径,向山庄深处走去。她的步履从容不迫,每一步都仿佛丈量过一般精准,落地无声,玄色的衣袂在静止的空气中不起半分涟漪。

  在她身后,那扇打开的朱漆大门,又无声无息地、严丝合缝地关闭了,隔绝了外面的世界。

  整个山庄依旧沉浸在那种被无形力量掌控的肃穆之中。护卫们的气息更加微弱,仆役们更是早已不见踪影。唯有萧遥,跟在那玄色身影几步之后,一同走向山庄最深处那间用于接待重要访客的“听涛阁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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